随笔向日葵开过旧夏天
1.向日葵开过旧夏天(五) 篇一
他表面上看起来斯文有礼,事实上并不虚弱,腹部的肌肉很结实,那是长期锻炼的结果。
打开花洒,温热的水流顺着身体飞溅而下,因为有伤,他洗得很快,略微冲了冲就拿起浴袍。
门铃响了很久。浴室的水声太大,他没有听见。等到他穿好浴袍出去开门,孟行在外面等得都打瞌睡了。
房间很新,显然刚刚开始住人,装修风格简洁硬朗。孟行是头一次来,倒没有好奇地四处参观,先将手中的一扎啤酒放在茶几上。迎面而来一阵酒气,显然他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。
陈墨皱皱眉:“你怎么找来的?”
孟行耸耸肩:“鼻子下面一张嘴,怎么,不欢迎?”
陈墨也不理他,俯身在抽屉里摸出一把水果刀,孟行看到急忙做了个躲闪的姿势。
“老大,你不至于杀人灭口吧,我可是专程来赔罪的!”
陈墨瞥了他一眼,手腕轻巧地转动,刀尖将啤酒罐上的塑料封皮划开,拿起一罐丢向孟行,自己也拿了一罐,食指用力拉开,丰富的泡沫冒了出来。抿一口,苦涩的滋味。
“我很浑蛋是吗?奇怪,我这样的坏蛋应该和梁洛臭味相投才是,反倒跟着你屁股后面打转。”孟行狠狠地灌了下去,酒液顺着嘴角流出些,滴在光洁的地板上。
陈墨低垂头,看不出表情:“喝完回去睡觉。”
孟行将铝罐咔嚓一声捏成果核状:“哥们儿今天心情真不好啊,你就不能换个温暖有爱的表情?”
陈墨又抛了一罐过去,坐下来靠在一边。
孟行嘻嘻地笑着:“这地方看上去不错啊,我也弄一套搬过来和你做邻居吧!”
“少来,我懒得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。”
孟行舒服地窝在沙发上,仰头喝着酒:“其实这样吃喝玩乐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,我越不成器有人越高兴。你身边没有比较级,也没人和你争,你体会不到那种心情。”
陈墨安静地听着他发牢骚,没有接话。孟行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,在家中经常受到排挤。
陈墨喝了一口,啤酒顺着喉管流下去,所到之处一片冰凉。他隐藏得太好吗?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,他什么都有,不需要去争取去努力。
孟行喝得烂醉,折腾到吐完让他打电话叫人送回去了。
安乐的事,他没有道理去责怪孟行,毕竟是他告诉孟行,他与安乐毫无瓜葛。他从来没有想过,这么大的城市,他们能一再相遇。
比这出格的事情,孟行也做过。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。这次出面阻止,反而惹得一身腥。也许,错的是他自己。
房间温暖,扭开床头的加湿器,白雾扬在空中,丝丝氤氲。
楼层很高,他不喜欢房间太黑暗,睡前没有将窗帘拉起,月光从窗外洒进,在欧式的大床上印下斑驳的痕迹。
最近他感到很疲惫,梦中眉头也紧锁。他无意识地将身体蜷曲起来,一种防御的姿态。
陈墨做了个噩梦。
也不算梦,只是往事在梦中模糊地重现。破碎的片段,从后往前。
先是少年的自己站在江边,一只硕大的黄猫向他张牙舞爪,江中有个扎羊角小辫的女孩,一脸微笑地朝他招手,黄猫步步逼近,他步步后退,最终掉了进去。
水很深很黑,他什么都看不见,没有呼吸,只有静悄悄的死寂。
他在黑暗中快要喘不过来气,突然听到一声猫叫。他睁开眼睛,自己变得更小,手臂上紧紧缠着麻绳,嘴巴也不知道堵了什么东西,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。
一只黑猫在他身前,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,他很害怕,黑猫似乎能看出他的恐惧,越发肆无忌惮地盯着他。
他听见警车呼啸而过的报警声,尖锐刺耳。他很想有人能救自己,可是房间四处是腐朽的味道,混着猫的骚臭。
黑猫离他越来越近,跳上他身上,爪子锋利。
他感觉自己瞳孔放大,心跳停止。
他听到一个男人正穷凶极恶地咆哮:“两个选一个,你们自己挑!”
他们怎么选择的?他头疼欲裂。不是想不起来,而是,不想去想。
都过去了,一切都过去了。他对自己说。黄猫和黑猫都不在了,谁也不能再伤害他……
黑拳
傍晚的z大校园,即使是寒夜,仍有浓情蜜语的情侣出来散步。两两相携而过,空气中留下爱的气息。
学生餐厅,安小草收拾完最后一张餐桌,捶了捶腰,托着下巴看风景。
路灯把人照得只有个轮廓,再鲜艳的色彩也被黑暗吃掉大半。
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收银员羡慕地看着外面路过的男女,走过来伏在桌子另一端,直皱着眉头叹气。
“怎么了?”安小草不解地问。
“瞧瞧他们,那才是生活啊!”这句话说得荡气回肠,听得安小草直想笑。看来每个人羡慕的事情都不一样,自己觉得现在已经非常不错。
时间过去得很快,她在这里已经工作半个月。找个地方生存,对她来说,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,只要用心去找,天下之大,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呢?
庆幸的是,她并没有拖累朋友,奶奶的病情也逐渐稳定,工作虽然辛苦,倒暂时无忧。
临近熄灯的时候,进来两个女孩,其中一位穿着粉红色大衣,身材苗条,乌黑的秀发柔顺地垂在背后,小巧而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。
美女啊,安小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,觉得很面熟,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,可能是在这里就餐过,她没怎么在意。
女孩开口要买两罐可乐,可刷卡系统早就关闭,收银员不高兴地说:“去超市买吧,我们这打烊了。”
女孩有些不乐意,旁边另一位拽了一下她的衣服:“依依,跟你说这么晚餐厅不可能卖饮料,你偏不信。”
“这边不是离教室近嘛,我可懒得跑超市去,那里太远。“她掏出钱包,粉红色的Kitty猫,抬头问向收银员,“付现金不行吗?”
收银员抬头瞥了她一眼,带着袖套的胳膊扭到背后,呛声道:“有钱了不起啊?说了不卖。”
女孩脸气得和钱包一样红,安小草知道收银员不过是因为忌妒心作祟,长相漂亮的女学生来买东西,她态度从来都不怎么好。
安小草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,上去说了几句圆场的话,谁知道她犟脾气上来,死活就是不卖。
杜依依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,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,碍于家教修养又不能破口大骂,心里极其憋屈,抬手指着她信誓旦旦地说:“我就是有钱怎么啦,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从这里消失,到时候你想卖都没地方卖!”
收银员有个在餐厅做大厨的舅舅,所以才落个轻松的美差,对女孩这话表示出极度不屑。
安小草心里却咯噔一下,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,也知道很多人好面子喜欢说大话吹牛皮,但这个女孩说话的样子,透着绝对的笃定。
她不想自己牵连到无妄之灾中,偷偷从内柜拿了两罐可乐拢在袖子里。
粉衣女孩一脸气愤地离开,安小草借口上厕所追了出去。
“同学,等等。”安小草拦住她们。
女孩有些诧异地回头,安小草将饮料递过去,微微一笑解释道:“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,脾气差了些,别介意,两罐饮料你给五块钱现金就可以。”
女孩接过饮料,脸色虽然稍微缓和了几分,但语气还是强硬:“不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话啊,我是顾客又不是劫匪,有她这么卖东西的吗?你回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吧,我杜依
依从来说话算数。”
翌日一早,只有结算时才来的餐厅老板出乎意料地现身。
没多久,收银员哭哭啼啼地抱着行李从后门走了,安小草看得很清楚,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慨,老板就宣布由她接替工作。
安小草愣了。无论如何这样和钱打交道的差事,轮不到她这个才进来半个月又毫无关系的人。
老板没有任何解释,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:“好好干。”
安小草心里自嘲,这真是把钱袋子交给小偷保管,新手上路,头一回。不管怎么样,收银的工作比服务生要来得轻松,工资还能高些,倒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。
安小草长得漂亮,又常常面带微笑,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跟弯弯的月儿似的,很讨人喜欢,买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再次见到杜依依,已经过了一周,还是在餐厅打烊的时刻,安小草值班锁门,其他人都陆续走完。
拿着大门的锁正往外走,她迎面走来,穿了一条粉红色的毛呢裙,裙摆是一圈雅致的蔷薇花朵,领口带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球,看上去很可爱。
“买一罐可乐。”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。
安小草放下锁,钻进柜台拿了一罐可乐递给她。
“谢谢。”两个人异口同声,说完相视一笑。
安小草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不厚道,毕竟踏着别人的眼泪,她得了便宜,但事情不是她希望的,也无须背负愧疚感。
“请你喝。”安小草没有收钱。
杜依依接过饮料打开喝了一口,倒没有急着离开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安乐。”这是她在餐厅用的名字。
杜依依小口地喝着可乐,安小草也没催,靠在柜台旁微笑地看着她。
“我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,怎么没上学啊?”她有些好奇地问。
安小草不想说太多,用了最平常的理由:“学习不好,没考上。”
“我也学习不好。”杜依依抱怨着,“最近期末考,大家都忙着复习,也没人陪我玩,真无聊。”
安小草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,虽然看起来骄傲,但性子直爽,笑着问:“你都玩什么啊?我倒是有时间。”
杜依依听这话来了精神:“除了学习,玩什么都好啊!比如在教学楼女厕所装鬼,比如到情人坡小树林装风纪组的老师……”
安小草愣了一下:“你的爱好,真特别。”
杜依依叹了一口气:“最近这些,都没什么乐趣,要不是为一个人,我早出国了,可惜他从来都不答理我。唉,真没用。”
这些话在熟人面前是难以启齿的,但她在安小草面前说出来,倒不觉得有什么,因为陌生,又不在一个圈子,反而能说更多心里话。
杜依依很少来学校,每次来都是陈墨有课的时候。可惜陈墨快毕业了,出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。
若说有多喜欢,她自己也不清楚,人不就是这样吗,越是得不到的,越想拥有,爱情也一样。
自从那日跳水救人,陈墨持续很多天入睡后多梦,冰冷的江水像打开记忆的一把钥匙,将往事串起来再揉碎,整晚反复地折磨他。
到后来梦里黄猫黑猫出现的次数少了,扎小辫一脸天真笑容的安乐却渐渐地长大,变成KTV那个漂亮得令人窒息的安乐。
她每晚以不同的姿态在他梦中定格:卑微时,她匍匐在脚下捡钱怔怔地出神;机灵时,她摇着骰子搞鬼镇定自若;狡黠时,她溜走狠狠地踹他一脚留下个鬼脸;坚强时,她举起凶器反抗得干脆利索……
他什么都能掌握得很好,偏偏梦境不受控制。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条绷住的弦,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上紧,这种感觉,他非常厌恶。
孟行经常不请自来,每次来必定带一打啤酒,今天倒是出人意料地空手前来。
打开门,他也不进来,一脸微笑地靠在门边,手里抖着两张票:“老大,走,和我去看点儿新鲜的东西去。”
“你除了找我,就不能找别人吗?”陈墨抬手看看表,已经晚上十点多,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。
孟行摸了摸鼻子:“我朋友很多啊,可老大不是独一无二嘛!我的痛苦都拿来给你当快乐分享了,这样不求回报为哪般啊?!”
陈墨懒得理他,走进里屋换掉家居服,穿了件米色的休闲衬衣,外罩蓝色的V领毛衫,干净简洁。
孟行在旁边打趣:“瞧瞧这线条,简直是艺术品。”
陈墨瞥了他一眼:“想要我陪你去,就别惹我。”
冬日萧瑟的夜晚,街道上行人很少,车辆都是呼啸而过,更显洁冷。
陈墨没有开车,坐了孟行的奥迪TT,有人当司机他自然乐得清闲。
孟行停好车拉着他走进地下通道,热力井盖上半卧着一个老太太,面前摆着破旧的瓷碗,里面是零零碎碎几张毛票。
孟行瞧也没瞧往前走,他却停下脚步,拿出钱包,将零钱全部掏出来丢进碗里。孟行扭头乐了:“老大,那些都是骗子,你不会同情心泛滥吧?”
他没有理会孟行的调笑,只是觉得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,看上去真的很凄凉。可是,他的字典里,不是从来没有“怜悯”这个词吗?
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,随着童年梦境的出现,不受控制地分崩离析……
孟行倒没怎么在意他的反常,凑过来说:“你知道‘死亡之旅’吗?”
他听到问话回过神来,点点头。这是本地出名的地下拳赛,以血腥和残酷著称。
孟行笑嘻嘻的眼睛眯起来,脸颊上深深的酒窝看上去很可爱,说的话却完全和他无害的表情相悖:“今天是。死亡之旅。的决赛杀戮战,我搞的可是贵宾票!”
进入内场的程序复杂繁琐,几乎堪比登机,随身携带的打火机,手机和软性饮料都被封存在塑料袋中,等离场后再领取。
保镖将内场的门打开,他们走进通往黑暗世界的罅隙,长长的甬道过后,眼前出现高耸而偌大的拳台,四周是沸腾的人群。
“我们先去押注。”孟行拉了拉他。
投注台上是参赛选手的简介,分四组晋级决赛,都有不同的赔率。
孟行草草过了一眼,把赌注压在了上届的冠军身上。陈墨一个个看过去很仔细,目光停在了最后的名单上:季天雷,24岁,一米八三,代号黑豹。
不眠
通往前台的铁门紧闭,狭小的房间只有一个排气口与外界相连。
场外的声音穿透进来,像原野呼啸的风。
季天雷漫不经心地靠在墙边缠着白色的护腕,密密匝匝,一圈又一圈。
空气凝滞般沉闷,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,手中的绷带却慢慢变短,小郭终于憋不住,开口。
“哥……”这一声过后却是欲言又止。
季天雷抬起头,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:“放心。”
这两个字说得掷地有声,小郭心里越发难受起来。这不是表演赛也不是正规竞技啊!这是生死的战场,一踏出去,便难以预料。
半个月前,季天雷决意要参加比赛,他苦口婆心劝阻未果,终于眼睁睁看他走到这一步。
地下拳场没有投降的白毛巾,没有裁判的数秒,没有规则,没有侥幸,踏上去只有血的噩梦。所有参赛者关心的不过是两件事情:生存和金钱。
然而往往最终的结果是两样都永远地失去……
季天雷目光坚定地看着他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小郭,不要搞得生离死别的样子,我一定会胜!”
一定会胜利地活着回来,因为有人我想让她幸福。
季天雪从兜里掏出一枚光洁的硬币,将正面“1”字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,紧紧地握在手中,这是幸运女神给他的护身符,会保佑他一路向前。
他仿佛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脸,大拇指轻轻一蹦,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,他伸手接住,正面。
“正面就下手,背面就闪人,安全系数很高的!”曾经,安小草就用这样的方式来选择目标。
“为什么正面下手?”
“正面是一啊,人人不都想拿第一吗?多吉祥的数字,背面是菊花,当然要捂着屁股溜了。”
他从来不介意她有什么样的过去,命运无法选择的时候,只能大步向前。现在,到了他选择的时刻。
场外传来尖叫声,结束的铃声响起,黑色的铁门打开。
季天雷举起食指走出去,我会努力,不管付出任何代价,一定要,给你幸福。
所以,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,请耐心等待一会儿,我会找到你,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。
餐厅员工宿舍,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户映在水泥地上,异常狰狞。
夜,很宁静。电话响起,就显得格外急促。有人被打扰清梦,迷糊地嘟囔抱怨。
安小草揉了揉眼睛爬起来,她离桌子最近,伸手去接,长长的线绳缠绕在桌角。
黑灯瞎火,就着月光去解,却越缠越乱,只得提着听筒,身子凑过去,不小心撞到了手肘,又酸又麻。
没等她询问,电话那端职业又程序化地开口。简单的几句陈述,和她息息相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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